仰视1729只鹤。

【詹瑟】死亡是个循环小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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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盖尔敲开我们家的门时,我弟弟已经在家中倒头长睡,浑然不知日头高起,晒亮了屋里每一个角落。开门的人是我表妹安娜,她一直梦想着成为某位贵族小姐甚至女王的侍女,然而异国血统的女孩儿似乎只能唤起瑟曦的厌恶而非喜爱,而她一直对此百般揣测,摸不着头脑。安娜现在也不是盖尔希望见到的人,她太年轻,她的梦也太干净,尚不应被卷到玩弄生命的游戏中去。于是,盖尔指明要见我母亲,数天前一见如故的两人此刻已成为共谋和交流的对象。

  我母亲那时正在后院帮着姨妈杀鸡,进屋时褪去了沾满血污的围裙,但手上仍有猩红色的黏稠。她斥退了安娜,两个人坐在椅子上促膝长谈,声音压得很低。安娜是在门缝后看到这一切的,她假装在练习君临风行的新绣纹,并且一不留神扎破了手,血珠沁在布上时她对刺痛感仍一无所知。两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就连知悉来意的安娜都会在那种瞬间误以为两人是在酝酿见光立毙的阴谋。盖尔站起身来时她才低下头来,那时第一滴血已渗在她象牙色的衬裙下摆,并且在百般洗刷后仍保留奇怪的海腥气。

  事情就在女人家中传开了。那天稍晚,鳗时如其名字一般粘腻滑溜地降临。君临冬日的唯一好处就是汗气较夏日淡了许多,然而这仍不算是一个气候适宜的城市,没人愿意踏足搅拌着泥土的雪水,而这种泥污在君临遍地可见。

  鳗时钟声敲响的时候,母亲刚刚向姨妈结束了对自由贸易城邦的怀念,将盖尔的消息转告给姨妈,又在前往君临某个小教堂时将之纳入了忏悔的内容之中。而安娜在好友造访,一起坐在秋海棠枯败的前廊刺绣时将一切和盘托出。维斯特洛人总说,言语就像风,不过如是。

  然而生活集中了吟游诗人也不屑使用的巧合,比如说,那刻的教堂里人头攒动,但主教却并未出现,他似乎正在更为私密和富丽的后堂为女王的新婚进行祷告——至少他在证词中如此托辞,但流言中总是散布着疑心的种子,比如他实则在诅咒这一对未被七神祝福的夫妇,甚至还有更为具体的消息叙说着他暗室之中进行的巫蛊之术。总之他在香花中沐浴,披上干爽单薄的祷衣之时,绝对未曾想到白蜡烛的烛光里摇曳着詹姆·兰尼斯特幻肢的阴影。

  然而事情进行到这样一步时,所有的真相和流言都只是在民众中肆意生长,却尚未传播到权贵的耳中。瑟曦·兰尼斯特因圣贝勒大教堂的焚毁而遭人诟病,鲜少有像安娜一样的人热切而真实地担忧着此事。然而就算有这样的有心人,也发现自己无法找到一个可靠的对象,能够延缓此事的发生。君临城中的耳目有各自效忠的人,听说言语的风甚至刮到了谷地乃至海洋之上,但这风拐弯似的掠过了伊耿高丘与矗立其上的红堡。

  舆论的中心詹姆·兰尼斯特仍然没有回宫,事实上,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所有人的供词中又一次没有提及他的去向,他的来去在这场凶杀案之中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谜。那一天早晨的御前会议他并未列席出现,而瑟曦一世也完全没有费心询问。她显然是在谋划着什么更重要的事,如应付长城之外的死亡或是龙石岛的虎视眈眈。与瑟曦的漠然相比,新任的风息堡公爵攸伦·格雷乔伊似乎将詹姆视为自己的手足,并在会议结束时询问兰尼斯特的士兵詹姆为何没有出席,然而换来的却是瑟曦的怒气。她孤身一人离开了御前会议厅,步调不急不徐,披风飘扬,其上兰尼斯特的母狮兀自狰狞。

  那时,“女王之手”科本刚刚开始聆听小小鸟儿的禀报,其中就参杂着詹姆· 兰尼斯特的酒后狂言。没有人知道詹姆事先宣扬的原因,就连科本都将之审慎地考虑为饮酒的恶果,仅出于对女王安全的担忧而决定前往红堡告知一切。

  距离人们再次看到瑟曦,已是半个时辰之后。这半个时辰的空白里她涉足何处,本应是悬案最为关键的内容,但她仿佛隐身遁形一般,没有出现在任何证人目光所及之中,科本没有找到她,又在稍后间接收到了其他的重要指令,因而不得不在中途折返。

  接下来,瑟曦的去向是显而易见的。不止五个人都提到了她在伊耿高丘上的长时间停留,那时君临的集市正贩卖次一等新鲜却价格低廉的蔬果,安娜还在日记中提到那天有来自自由贸易城邦的鲜鱼。空中有冰雪的鲜爽气息,明亮的蔬果色块甚至足够撞坏王公贵族见识过无数好物的眼睛,如织的人群在那一日甚至不曾因为长时间的欢宴而减少,反而有增多的迹象。奇异的考究的服饰在街道明灭闪烁。

  女王的身姿在冬日的高丘上仅是黯淡金点,使人联想到雪上反射的阳光或是枯枝上的秋叶。众人仰视她的时刻她微笑与否已是君临永恒的秘密,但毫无疑问,那黯淡金点就是她本人。君临城的流言似乎不攻自破,言语就像风,那时没人知道风之后蛰伏的是静谧还是暴雪。

  酒馆老板的手下汤姆森也看到了瑟曦的出现。彼时他已采购好了食材,带回酒馆时兴奋地谈起今日见闻,并将詹姆的酒后狂言视为兰尼斯特家的失态和谵妄。詹姆·兰尼斯特昨夜的行为是一种不光彩的醉汉行径,但他带给家庭和姓氏的耻笑远远不止醉汉狂言——再说了,兰尼斯特家从不缺少新鲜故事。接着,汤姆森和同伴的谈话转变为了贵族的八卦,如泰温死时床上的女伴,或是“那群兰尼斯特疯子”幼时的亲密与分居。说到这里的时候酒馆老板出言制止,他纠正了汤姆森对瑟曦一世的称呼,但没能纠正伙计们喉咙深渊里激荡的“卡斯特梅”或“圣贝勒大教堂”。

  “警报解除了。”那天中午,酒馆老板半开玩笑似的对妻子说。那时盖尔正在补一件穿破的衣衫,闻言只是抬头,却看向窗外而非自己的丈夫。“暴雪要来了。”她说,语调平静,仰起的面颊沐浴在微暗的光中,被镀上一层象牙般质感的光泽。

  “暴雪要来了。”据女侍声称,攸伦·格雷乔伊在午餐之后出现,那时女王已经离开伊耿高丘,穿行在错落的红堡复道之中,时而在窗畔停留,望向遥远地平线。地平线的尽头是海洋或青山,但这都并不妨碍瑟曦心中想看到的所在。这样一框窗曾经悬挂过瓦雷利亚的毁灭,也曾悬挂过“征服者”伊耿停泊的船只。而现在,窗框里是瑟曦的剪影,格雷乔伊仍披着他海豹皮质的披风,以掩盖对本地气候的不适应。而这一句犹如史塔克家族箴言的语句出自瑟曦一世,她在听到脚步声之后发出谜语般的叹息。

  攸伦张开双臂,环住她的腰,姿态熟稔而且毫不避讳。北风吹动,海豹皮披风在他身后划出张扬弧度。他在瑟曦耳边悄悄呢喃的话语现在只有死人知悉,而且此人的丧钟早在圣贝勒大教堂的劫难时便已鸣响。女侍说,她听见了女王快活的轻笑,“不,别来这套。”且任由攸伦·格雷乔伊在嘴角印下一吻。

  他们共同穿行过复道,肩并肩,除此之外毫无肢体接触,缄默的四壁在两人之间竖立。瑟曦的背影,在那时的女侍看来是一笔没有写好的字,枯瘦,歪斜,有病态的美感。她还记得女王提着裙摆的姿势,拇指和食指轻轻碰在一起,力度甚至轻过捏死一只蚂蚁。女侍毫不讳言地指出,瑟曦的肩胛骨就算在风行纤瘦的君临也显得太单薄了些,那如同它的花名一样,像随时会受惊飞走的蝴蝶。没有人这样认真地端详过她的背影,但女侍无疑是少女式的人物,她史诗传奇般的口吻师从吟游诗人,而这些人擅长在死神的袍角上织出花边来。

  之后的一切都是宫廷生活的日常。晚餐之后,瑟曦卧室的门悄然闭合,门缝里掷出笑意和低吟。瑟曦一世和攸伦国王的私生活一直是一个谜——对我们来说一向都是如此——若要问起他们是亲密还是生疏,人们对此莫衷一是。

  然而,在这场闹剧中,他们的关系反而是最不费解的谜题:这和所有的家族联姻并无不同之处,无非是一次利益和爱情之间的斡旋,瑟曦得到了她想要的铁舰队,而攸伦·格雷乔伊获得了女王身侧的王位。至于铁舰队的主人是谁,或是女王究竟是君临还是龙石岛的主人,都不过是不同轻重的砝码,而攸伦·格雷乔伊选择的这一枚太重——或是太轻,直接掀翻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托盘。

  攸伦·格雷乔伊在砝码落地前便已粉身碎骨。那夜,布拉佛斯的刺客只身潜入,把一把廉价而锋利的匕首刺入了他的心脏,然后从离地面五米高的窗口逃遁。

  至于你问这晚天气如何?众口如一。雪从天而降,起初尚温柔静默,如少女用密尔蕾丝连缀的裙角,抹去了刺客的逃离轨迹。格雷乔伊在剧痛中苏醒,血红色染满了他的视野。唯一温暖了他的大床的东西便是血液。楼下,我表妹安娜的面皮被随手掷在雪上,成为了“无面者”踏足此地的证据。这一场残酷的杀戮似乎与詹姆·兰尼斯特毫无瓜葛,确切说来,与任何一个人都毫无瓜葛,与之有关的仅是一袋金龙,可靠消息称其来自于布拉佛斯的铁金库。

  当攸伦·格雷乔伊的血液逐渐凝结成冰,数墙之外传来瑟曦微弱的呼声,在死寂的红堡中分外刺耳。她的寝室比攸伦·格雷乔伊的那一间要温暖得多,而这不仅是因为炉火尚旺。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新王要与瑟曦一世分室而睡,这犹如七神操纵的巧合,将两人求生的所有希望扼杀在了故事的最开端,扼杀在了他们的喉咙里。

  瑟曦走完了七神安排的所有弯路,通向了命运的终点,就这样死在了弟弟的左手下。她在六天之前怀着对未来的一切情感握紧那只手臂,走向铁王座和她的新郎,而六天后这只手直接掐断了她通往未来的路径,她只能在夜晚的国度里盲目寻找失落的孩子们。

  次日清晨被人发现时,她侧着脸倒在枕头上,脸上带有可疑的红晕,泪痕未干的径迹在这之上交错纵横,混着她自己的和詹姆·兰尼斯特的。她的嘴角弯成一个高昂扭曲的弧度,清澈的翡翠色眼睛里倒映着兰尼斯港的冻海,君临的冰雪,甚至是风息堡的天空。在这之下,她苍白脖颈上是孪生弟弟亲手绘就的地图,淤青凝结成颈泽的轮廓。

  詹姆的左手不仅掠取了瑟曦·兰尼斯特的生命,还将她灵魂的重量一并携走,总之她的躯体轻得像是……一朵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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