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视1729只鹤。

【詹瑟】死亡是个循环小数(6)

仍不是终章 我大概还会再写一章……吧。

传送门:1 2 3 4 5 7

詹姆

  任谁和詹姆·兰尼斯特擦身而过都不会认出那是他本人,歌谣里(如果真的有人为他歌唱)他该有明亮的金发和碧眼,而不应像现在这样,连胡子里都散落北境的雪色。他镇日晃荡并非没有事做,如果他愿意,自可以承接下那些繁琐政事,征战之请,甚至可以为瑟曦料理日渐临近的婚事。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刻意回避御前会议,犹如当时初到丹妮莉丝·坦格利安的麾下。

  现在,他正步行穿过重重叫卖的集市,徒劳寻找不再存在的圣堂。多么巧合,当他在战场上目睹丹妮莉丝的龙喷出火焰,君临那方贝勒大圣堂已被瑟曦轰然炸毁。当他率军返回君临,波隆纵马跟上,询问他有何心事时他仅淡淡遮过,“如果我有,我会同大主教讲。”那时大主教早已是断肢残体,成为波隆口中轻飘飘的嘲弄。

  “你听说过黄金团吗?”一个少女的声音突然这样问。那是久违的君临口音。詹姆循声望去,那女孩正亲密地挽着女伴的手,脸上带着骄傲的神情。她并不是在和我说话。

  “欧西,我又不傻。”她的女伴嗔怪,“我姨妈总说他们要为龙女王效力。”

  “可是——”

  “龙女王”对詹姆而言是个奇怪又熟悉的称呼。在临冬城,人们从不这样称呼丹妮莉丝。然而“黄金团”这个名字才是真正勾起詹姆好奇心的那个。黄金团,瑟曦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你以为攸伦真是个临阵脱逃的懦夫吗?不,他是替我去雇黄金团。

  詹姆正暗暗地听着,那被称作欧西的女孩猝然握了握同伴的手腕,警惕地瞥了他一眼。“咱们走吧。”她机警地说,大概将他当作女王的密探或是什么不轨之徒。她们熟稔地就近钻入一处香料铺,同布拉佛斯模样的异邦人攀谈起来。

  人流涌过,冲散了詹姆和那个谜题的答案。在初期的战略谋划中,丹妮莉丝本人从未提起过黄金团,倒是瓦里斯曾提起过那个神秘又强大的组织。他说,据小小鸟儿的啁啾,他们正穿过狭海而来,试图在维斯特洛乱世中谋求新的雇主。詹姆坐在长桌尽头,笨拙地握着刀叉,试图切开一块硬邦邦的肉饼。

  “詹姆理应知道。”雪诺说,一副不知好歹的样子,“如果黄金团是为瑟曦而来。”

  你懂个屁。詹姆心里的使剑少年这样咒骂。他抬起头来,回望列席众人的注视,“瑟曦是提过。”他答,“她很想获得他们的声援。”

  反而是瓦里斯出面缓解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小小鸟儿没提到这事,雪诺大人。若他们知道,此刻就已见分晓了。”照旧用的是那种腻乎乎的声调。他对上詹姆的目光,眼睛里兜满了茫然无辜。就在这时丹妮莉丝和提利昂走进门,詹姆只得压下谜团,顺便放弃他那份没动几口的早餐。

  此刻他怀着同样的心情,放弃寻找圣堂,徒步返回红堡。乌云大片大片地聚拢成落雪的威胁。詹姆不知道临冬城那边是怎样的情形,他的士兵——丹妮莉丝的士兵是不是又结束了一场恶战。但显然,所有通信的可能都被掐断,他现在孤零零处在都城中央,故人零落。不过说回来,他本也没有什么故交。

  回到红堡之后他便被事务淹没了。瑟曦似乎像以前一样信任他,将大半婚礼的筹备交由他手,案头甚至还有一卷瑟曦亲笔让他寄信给四方,以女王之名发出共聚君临参加婚礼的邀请,甚至还让他掂量着要不要送给“龙之母”丹妮莉丝·坦格利安(“你可以用你的名义写给她。”瑟曦写道。)。这本应该是“女王之手”科本的事,詹姆闷闷地想,无趣得很,我生来要做战士,而不是学者。

  怀揣着猜疑和痛苦,他拉过一张羊皮纸,开始组织措辞。他从不擅长这些,小时候,向来是瑟曦做得更好。她可以在窗边整日地写着什么,稚嫩的脸已能很好地模仿父亲写信时的神色。詹姆不练剑时便会坐在她旁边,看她用漂亮的漫不经心的姿态丢开刺绣,转而练习书面措辞。他并不是真的在看她写字。凯岩城的阳光温柔流淌,在她素面上覆一层淡淡金粉,描画她稍微稀疏的细眉。她执笔的手型也很奇特,大拇指和中指轻碰,食指轻轻搭在羽毛杆上,写出来的字纤手纤脚。那样的午后一切都是淡金色,只有瑟曦爱娇爱俏,挑一件浅翡翠色的薄裙穿在身上。

  “我从没发现你写字时这么像父亲。”瑟曦的声音说,那时詹姆已集起矮矮一沓信。她一根接一根地点燃了蜡烛,屋里明亮了许多。“皱着眉,似乎永远都很忙。”他注意到她声音里带有一种久违的渴望和怀念。

  她着暗红色,也是旧装,衬得眼睛沉静幽深。“你回来之后也忙得不见人影。”她半是抱怨半是指责,“你本应该出席御前会议。”

  “我刚刚从丹妮莉丝·坦格利安那里回来。”詹姆说,没抑住惊讶。这情况一年前发生过一次,事到临头,他又变得措手不及。为什么她们总支付给他相似的信任?换在以前他不会考虑阴谋和背叛,但现在不了——形势大不一样。他们不再是故事开头那一对黄金双胞胎,就算是,也正逐渐分崩离析。瑟曦用她的短发告诉他这一点,而詹姆未尝不是蓄起胡子来作答。

  瑟曦一笑,像是纠正他的错误,“你刚刚结束了我对丹妮莉丝·坦格利安的援助。或者说,替我物色好了夫婿,凯旋君临。”她说,“人们倾向于这么认为。”

  瑟曦·兰尼斯特支援丹妮莉丝·坦格利安?詹姆几乎要大笑出声。而后者可以让他笑得在地上打滚。如果她只需要他双臂的温暖……他不可抑制地这么想,几乎要说出声来。不。

  “为什么?”取而代之的竟是这个。多么讽刺。

  “因为这就是事实。”瑟曦几不可察地耸了耸肩,神情就像是小时候她又向父亲告了什么密。父亲,詹姆爬到悬崖上去了;父亲,詹姆想从雉堞上往下跳,以为自己能飞;父亲……但现在这不像是一次告密了,反而像是某种真相的彰显。不过,秘密和真相并无本质区别。“我不是来这里说这个的。”她看着他,眼睛里流淌出微笑。詹姆注意到她眼角的细纹,如果詹姆见过,那很像是瓷器上面的冰裂,是它脆弱之美的纤维经纬。瑟曦并不是瓷器,但她无端在詹姆记忆里成为这样。你忧虑太多,马上会显现出来的。年轻的詹姆这么说,现在的詹姆也这么说。这加深了瑟曦的笑意,她提着裙走上前,瓷壳发出剥落声响。

  “我想你还没有意识到那是一张单人床。”他的话语淹没在双唇。这样不好,这样不对,这样……

  那个夜晚他们缩在詹姆的窄床之上。鉴于蜡烛已经熄灭,他猜测醒来时已是后半夜。两人面对面躺着,身体间几乎没有什么缝隙。  

  他们似是心甘情愿跳进青亭岛的金色葡萄酒中,他因饱饮美酒而浑身温暖,与此同时迷眩如醉。他依稀记得瑟曦先他睡去,在此之前他尚问她:“黄金团怎么回事?”

  这换来一句瑟曦的迷蒙睡语:“烧。”他们以往是不在这种时刻说话的。

  屋里没有生火,但却有奇怪的暖意。瑟曦陷入甜美睡眠。仔细查看,他才可以发现那矇昧一团的眉间是微皱的丘陵,没有希望的苦雨化为空气,在她的面庞上漂浮。她的双唇泛白,他怪罪月光,但——下雪的时候是不会有月光的。

  这脸容极其罕见。以前两人躲在红堡辉煌的阴影里,瑟曦会甩出一连串清脆笑音,说着嘲弄劳勃的絮语。但那样的记忆随着詹姆血肉右手的幻影一同消逝黯淡。——然而,那样的神情又是旧识。詹姆此后仍旧骑马或步行在君临的街巷甚至红堡复道,瑟曦当夜的脸庞和低语不可抑制地闪现,劈裂詹姆脑中混沌的暴风雨色黑暗。就算婚礼当日,街道上弥漫刻意制造的节庆气氛也没能盖住它。明亮的绿,爆炸,轰鸣。

  瑟曦似乎仍旧记得那晚詹姆的探问,詹姆每一次同她交谈时都会感受到,我仍记得,我仍记得。放肆。叛徒行径。烧。烧!瑟曦的眼睛如是说。她盛妆出席,面带笑意,但眼睛熊熊燃烧,铜绿熔浆澎湃,交叠伊里斯低沉眉眼。

  詹姆纵马跟上他稍稍落后的一小段路。婚礼上本是没有游街这一项目的,新郎落后于女王的马车及后一干仆从,这也不是婚礼常态。女王甚至不会冠上“格雷乔伊”这个姓氏。然而詹姆上一次参加的婚礼已然是十余年前,他亲爱的姐姐作为王后嫁给新王劳勃·拜拉席恩,那时贝勒大圣堂目睹他们的结合,但现在物非人去。他是最没有资格评价婚礼流程的人,毕竟他对那场婚礼的一切都抱着敌意的满不在乎。

  他麻木地看着那些低矮窗盏。他知道那些窗户后都藏着眼睛和私语,瑟曦·兰尼斯特,瑟曦·兰尼斯特·拜拉席恩,这将是史书说法,甚至不太承认她曾是女王。瑟后,他们说。街道上张灯结彩,却只有马蹄和车轮声响,一丝人声和欢呼都不可闻。

  马车缓缓驶入王座厅,詹姆先行,像是某个无名传令兵。他的黄金右手拉住缰绳。他跳下马。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寥寥贵族,寥寥朝臣,厅堂尽头铁王座,还有旁边的新国王——新的风息堡公爵。吟游诗人会怎么唱呢?嫁给舰队的女王,新的水手之妻,盐后……野火者。他抹去了最后一个想法。

  “女王万岁。”他们称颂。

  “女王万岁。”他们麻木地呼告。

  女王万岁。真该写进歌里。詹姆并未伴随人群一道呼喊。瑟曦的手,凉的,此刻握紧了他的左手手臂。詹姆没有别过脸去看她,否则很容易就成为新的编排新闻,讲他如何爱她,又是如何嫉妒攸伦·格雷乔伊。真相远非如此:他甚至不知该怜悯谁。他甚至不知该爱谁。谁有资格指点他爱谁?

  他们走下台阶。瑟曦的裙角绵密地簌簌歌唱。她第一次试穿时詹姆在她身边,她执意要他留下。来瞧瞧,瑟曦放下笔,来帮我。她的腰身在宽大裙下稍显不健康的纤瘦,黑曜石应该供给北境而不是装点裙装,海藻为什么要装点花冠?攸伦·格雷乔伊想的都是什么狗屁主意。然而相比起詹姆对海藻的抱怨,瑟曦自始至终维持静默。

  他们共同步行,没有音乐相随。攸伦·格雷乔伊张开双臂,好像他才是维斯特洛之主。醒醒吧,自以为有两只手,你却要死了。詹姆暗暗地想,不知是诅咒还是陈述。他们甚至不会拥有共同的第一艘船。詹姆曾看过那份礼物名单,而作为铁民之礼的那艘船的名字被反复划去更改。“风暴镇守者”“甜美瑟曦”或是“母狮”,似乎都未能迎合两人心意。

  瑟曦的手松开了,詹姆转过脸看着她:笑意柔和。但那不是瑟曦真正的笑。她真正微笑是在辉煌阴影里,是在劳勃醉后她悄悄溜出,带着不可一世的骄傲和狡黠。弥赛菈离开君临前,她偶尔会加入“母亲”和“詹姆舅舅”的闲谈(自她会说话起就带着这种甜甜的腔调呼唤他们),她似乎不喜欢早睡,三个人在长廊里游荡。那时瑟曦也曾露出她真正的笑,温和,平静,没有毁灭一切的势头,像詹姆梦中那位他几乎不认得的女士。弥赛菈是他最喜欢的孩子,她从未显露小乔那种畸形的残暴,也没有托曼笼罩在哥哥阴影下的畏缩,她活泼得……好吧,像凯岩城那个艳光摄人的少女。但是,你自以为认识瑟曦吗?

  他们,瑟曦和攸伦·格雷乔伊,接吻了。詹姆止步于阶下暗处。原来瑟曦吻人时是这样。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闭上眼睛的两人,火把发出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到墙上,扭曲变形,犹如跳舞。那种舞蹈是丹妮莉丝仅目睹了一次却毕生未忘的。

  他们坐下了。王座厅里响起掌声,掌声的主人脸上皆悬挂笑面。瑟曦瞥了詹姆一眼,就像当时吻完劳勃时一样。詹姆不知自己是什么表情,总之不是在笑。他依礼落座,很快开始承接一杯又一杯的金色葡萄酒。

评论
热度 ( 17 )

© 秋山 | Powered by LOFTER